
浙行南北 水通今古
——浙东运河记行
邱馥琛
作者邱馥琛照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柳永一曲《望海潮》,写尽杭州旧时盛况与美景。而在今天,杭州不仅是新兴的大都市,也是历史的见证者。这座水边的城,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也是浙东运河的起点,她诞生于水滋养于水,有多少水的故事,说与后人听。
一、临安初雨,承古启今
阔别许久,重新踏上杭州城的土地,我有种开拓了人生地图上一块全新角落的感觉。十多年前第一次来杭州,我是个游客,为了看那名动天下的西湖断桥、苏堤垂柳,如今记忆中只剩下一池碧水、人山人海和一盆火辣辣的酸菜鱼;两年前第二次来杭州,我是个过客,为了办出国的签证,走进一个房间排队,接着走进另一个房间拍照、按指纹。我对这里似乎很熟悉,亲身来过,又在各种书和影像中看到过;但我对这里又很陌生,我只知道这儿有许多风景名胜,能办签证,有厉害的服装产业,还有厉害的浙江大学。我知道杭州是京杭运河的一端,毕竟顾名思义,“京杭”可不就是从“北京”到“杭州”?可这回来杭州,我才知道,原来还有一段运河,从杭州到我的家乡宁波,看起来距离不远,却是在没有机械的时代开凿,经历繁荣衰落,奔流至今。杭州西兴镇,就是浙东运河的源头。说到源头,我总以为磅礴大气,就算不如长江黄河从雪山高峰奔腾而下,也该生机勃勃。但到西兴,这河面看起来也没有多么宽阔,两岸的老房子白墙黑瓦,墙上还有被不知哪一年高涨的河水侵蚀过的痕迹。这是安静的水。安静,却不死。包容万物,承古启今,有新生的东西从老旧的躯壳中生长出来,而那些老旧的、历史的部分却不湮灭,这就是源头的力量。江南的水温柔而有力,就如同它养育出来的人。例如胡雪岩。他原是安徽徽州人,十三岁时迁到杭州。他是个商人,也是个政治家。他的故居很大,四周高墙圈起,使劲仰起头才能看到屋前檐下的匾额,花园中彩鲤游池、假山林立,各色草木郁郁葱葱,我才疏学浅,也只可叹一声“豪宅”!胡雪岩有了财富以后做什么呢?古代也没有所谓的慈善基金会,倒多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胡雪岩的“商”,多用在了“政”上。咸丰年间太平军攻杭州时,他从上海运输军火和米粮接济军民,得到了左宗棠的赏识。左宗棠是晚清时著名的军事家和政治家,我高中时学历史,书上写他制定“先北后南”“缓进急战”的策略打败阿古柏而收复新疆,又帮助清朝廷签订《中俄伊犁条约》,从熊口中夺回了一部分领土。而书上没写的是,在左宗棠与阿古柏作战时,是胡雪岩为他主持上海采运局局务,采供军饷和军火,提供情报。除了支持左宗棠的部分事务以外,胡雪岩还在杭州创立了“胡庆余堂”中药店,福泽军民。我听说他有“江南药王”的美誉,那家与同仁堂并列的中药店也传承至今,河坊街旁便有一面高大的白墙,上有“胡庆余堂国药号”七个足有两人高的大字。医者仁爱,商人也未必薄情。运河的水默默流淌了上千年,运河旁的人来往停走,运河边的城兴盛衰败。有许多故事消逝在漫长的岁月中,但历史连同古人的精神像水一般、和水一起流传下来。
二、山阴之水,缘起春秋
大西坝闸 桂维诚摄
浙东运河从杭州西兴出发,一路奔向绍兴。我原先也去过几回绍兴,印象深刻的是鲁迅书中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王羲之笔下的兰亭,还有黄酒的醇香与臭豆腐那浓郁而独特的气味。绍兴这个地方,在春秋时属越,在战国时先后被楚、秦征取,典型的江南水乡,而且与历史名人很有联系。不过这是我头一次了解到绍兴同浙东运河的渊源。绍兴古时候称会稽、山阴,《世说新语》中有记载王羲之的诗句:“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从时间上来说,浙东运河最早便起源于春秋时期越国开凿的山阴故水道。《越绝书》中记载:“山阴故水道,出东郭,从郡阳春亭,去县五十里。”今人多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少知其如何卧薪尝胆。当时吴王夫差命人开挖邗沟,试图沟通长江与淮河,想要北上伐齐、称霸中原。勾践也没闲着,山阴故水道就是他的准备之一。古代开发运河,在我看来,多是为了军事和经济需要。烽火不断如春秋战国,就用运河来运送军队、供给粮草;天下一统如隋唐元明,运河就可走商船,方便货物金银流通,也方便各地赋税上缴到中央朝廷。这些事情由陆路运输也不是不可以做,但是古代一无康庄大道,二无先进工具,不像现在,大卡车跑一跑高速,只需要几天甚至几个小时。除了作为航道,运河当然也有身为“河”的功能,两岸居民的灌溉和生活用水都能取自运河。都说水是生命的起源,运河不仅做了连接各地的纽带,也做了哺育生灵的摇篮。运河就在那里,未曾干涸,未曾被填平。她衰落过,她渺无人烟过,但她没有消失。运河不像那些墓葬古玩,易遭偷盗、难存全貌。她只是安静地待在那里,作为一条河,也作为一处遗迹,但是很少有人真的意识到并时刻记得那是一处遗迹。比起那些古画残卷、陶瓷余片,她更加庞大,却也更加不引人注意。所以我想,我们该去走近并了解她。讲故事的人,没有听众,故事再动听,也没法流传。
三、明州珍宝,归于东海
西兴古镇 桑金伟摄
浙东运河最后流到了宁波。我是土生土长的宁波人,但说来惭愧,我知晓天一阁、东钱湖、天童寺,却不知运河与自己家乡的缘分。我高中在镇海念书,知道招宝山那边有入海口,我只以为就是甬江的入海口,未曾想这水从杭州来,波折辗转,在三江口汇聚,最后一头扎进东海。明代的屠隆有诗云:“谁劈龙涛开宝界,直扶鳌柱架金梁。”写的便是招宝山入海处的汹涌波涛。可能海是每一条河都向往的归宿,就像人向往更宽广的天地,运河的水义无反顾地冲入海的怀抱。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是某种意义上的自由,是水给予我们的启示。话说回我的运河之游,到大西坝的时候,正是细雨迷蒙。虽然我觉得宁波人骨子里热情又诚朴,没有一般商贾的狡黠之气,也少见传统江南的温婉之风,但微风细雨斜的天气,将水面与天空染成一色,灰蓝灰蓝的,倒是有几分“烟雨暗千家”的意境了。 大西坝坐落于如今的海曙区高桥镇,处在姚江、后塘河与大西坝河的交汇处。在水运发达的年代,也曾有如云的商船舟舸行过大西坝,有辉煌的店铺灯火点亮河岸。现在这里人迹罕至,冷冷清清,只有丛生的杂草与纷飞的蚊虫等待着游人。大西坝需要保护,也需要开发,否则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例如我,都不知道在浙东运河上有这么重要的一处节点。沉默到最后,迎来的只能是灭亡吧。我想河需要新水,历史也需要传承和创新。李四光先生说:“我们要记着,做了茧的蚕,是不会看到茧壳以外的世界的。”
运河之行结束后我与几位同学闲聊,都是二十来岁的人,我说起去游浙东运河,她们多少诧异:“不是京杭大运河么?”“原来宁波也有啊!”无论疑问还是惊叹,皆因未曾知晓家乡还有如此珍宝。如果运河渐渐从这一代人的记忆中消退,甚至不在下一代人的脑海中存在,那么水是否还在流、自何处起至何处终、见证过多少兴衰故事,都没有意义了。等到将来,或许我结婚生子,我希望自己能带孩子去看运河,能同他说说运河的历史和故事,而不是无处可看、无话可说。经历风雨战火,繁荣没落,浙东运河流传未歇。跨越两百多公里,讲述两千年的传奇。
【作者】邱馥琛,《宁波晚报》见习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