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与村庄

运河组歌十二章

运河组歌十二章

 

邱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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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邱闳  丁永灿摄


 

大地纵贯线

 

自南而北,从北向南,

千万个黄皮肤的先人,

在千万年梗阻板结的疆土上

凿通了一条畅顺千万里的水道,

这大地的动脉,以流水连线

串起半个中国。

 

就像华夏西南有茶马古道,

华夏西北,有丝绸之路,

波涛汹涌的东方洋面上,

还有一条只有航船和罗盘

才能开通的海丝之路。

 

先人们挖开大地,垒土野地,

让水流跟从锄镐,让草树跟从堤岸,

坚硬的坷垃成了新开河渠的淤泥。

隔夜的水波渐渐平复狐疑的翻腾,

犹豫的桨橹,竟然告知将官、庶民

和所有行进的兵丁,在水上,

每一块木头都可以翕动帝王的天威。

就像传说中的神兵,无须弓弩箭镞,

就可射落一切枭獍和云影。

 

黄河淮河长江汉江,

一切具有天生禀赋的水系,

都是大自然野性的作品,

深藏无可置疑的寓意。

它们像森林茂密,老树生长,

占据这蛮荒星球,或比人类更早成形,

拥有自然洪荒的再生能力,不足为奇。

 

但这条千年千变的人工河道,

向大自然宣告了人类对这个世界

同样拥有一定的力量、小小的主权,

尽管,荒湮故道,残破城堞,

总是在提醒人类的颟顸和妄念。

善待这条大地的纵贯线吧,

因为不知它能存活多久脉动多久。


南下的畅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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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古戏台的老人 邱闳摄

 

流水南北,烽烟两岸,

马蹄与水草只有一块舱板的间隔,

孱弱的肉躯与凄怆的寒风

只有一片铁甲的间隔。

延伸的版图,是帝王梦中的床榻,

那些貌似稳固的王座,只是一只

黎民百姓不堪重负的朝代铜鼎。

 

北风,听出了北上的悲伤,

那迷乱的方向感和消熄的狼烟,

丝毫代表不了水流的意愿,

南下,南下,这才是

应天顺势的自然择选。

 

于是,北国,疆土,

马蹄声脆里

有浅草低吟、蛱蝶寻迹;

于是,大漠,苍穹,

鸟翅轻振里

有云朵散落、星光遗漏。

 

南方的土地松软肥沃,少了许多

与北方坚硬土质对决的愤怒。

于是,锄镐折转向南。

一路向南。

 

水流开始慢慢聚集,跟着

挖掘的草鞋、卷曲的裤腿,

挖过良田美池,挖过篱笆小院,

挖过倾圮的砖瓦,也挖过

村妇浣洗衣衫的埠头,挖过

村姑流连的桃树柳树桂树和紫云英。

 

春天,水流带着落花去和鱼虾会谈,

夏夜,星光在河里洗浴,

秋晨,落日余晖,一河映照,

入了冬,冰棱追逐船桨

细数雪花的句读。

缓慢的江南时序,却掩盖不住

历史的嚣张跋扈,

如同面目模糊的人民,激情消殆。

 

 

旁落的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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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杭大运河河道  邱闳摄


 

骑马的民族,以铁蹄踏出官道,

銮驾,旌旗,继续连绵招展。

皇帝和圣旨、将军和号令

裹挟北地烽烟,南下传布。

 

杀伐之声,源自血肉模糊的躯体,

诡谲的世事变化里,

阴谋,升迁,惊惧,败亡,

感激涕零,顶戴花翎,

蟒纹的朝服,翡翠玛瑙的朝珠,

或化作灰烬消散,或深埋于

盗墓贼阴湿霉黑的地洞瓦罐。

 

文化是皇权下的皮氅,

物质是江南人的倚傍,

史书的墨汁洇渗,无分南北,

只写着:皇上没了,皇上换了,

皇权霸蛮,皇权又分崩离析了。

这个方块字杂糅出的独立体,

山川在,碑石在,运河在。

 

商船里的瓷器和竹木制品,

布匹和粮食,金银和盐,

是两岸城廓最重要的需索。

它们在河水的细嚼慢咽里

进入熙来攘往的清明上河图,

进入二维的纸上勾线。

 

而水,水在载舟时就预习着覆舟,

这是舟的宿命,抑或水的使命。

荔枝和玉帛,逆风而北,

正如旗杆南下,竹竿往北。

而羌笛、马头琴和江南的丝竹

聚集水上,在风云里联袂变幻。

 

水上的行者,江上的渔者,

风声起,雁声落,四季开阖如常,

唯有河比船的命长,

水比河的命长,

时间没有任何表情,&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