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鲁迅学院

风雨兼程行色匆 四明山上一布衣(上)

   宁波红色记忆

刊于《宁波市水文化》杂志

2019第05期(总第二十六期)                                                                                                                                                                                                                                                                                                                                                                                              风雨兼程行色匆 四明山上一布衣(上)

             

              ——缅怀敬爱的陈布衣伯伯

               

/时雨

    1、“共产党员是用自己生命之光,去照亮别人前行道路的人。”

   

今年111日,是浙东人民的儿子、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陈布衣伯伯逝世12周年忌日。

   陈伯伯曾说过:“这世界上有许多优质的生命在冗长、幽暗的时间隧道里行走时,都会竭尽全力地用他生命的光,去照亮别人前进的路。”您就是这样一个人。您在活着时,总想为别人多办些事,而没有想过自己的享受。您总把温暖和光明留给别人。您说过:“你如果给人予帮助,别人也会帮助你。你帮助过的人越多,别人对你的帮助越多,你对社会的贡献也就越大。”

    也许,这就是经历过战争年代的共产党人处世风格;这种风格,体现了一个优秀生命的气度与豁达,但这却不是每个人能够做到的。

    可是您做到了,一辈子都在努力实践这种活法。您是一个密切联系群众的共产党人,为了人民的利益,不惜牺牲个人的一切。您既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干部,也一直是人民的勤务员。在战争年代是这样,在和平环境中也是这样。只要活着,您那颗为人民服务的初心始终不变!

   

    解放后,陈伯伯长期居住在比邻朋湖柳汀街的那几间平屋里,总是人满为患。那些人,很多是来自四明山区的公社干部、大队书记,对修路筑山塘和其它公益事项,在项目与资金方面寻求帮助;还有他昔日的战友、部下和梁弄、陆埠革命老区的群众,人们仿佛是“万众一心”似的,在各种不同的环境中受了委屈,都会跑来向他倾诉;而他总是耐心慰抚,指示或劝告别人朝前看。对生活的境状,他有三个譬如:一是譬如你在那年代没加入革命队伍,还不就是一个摸地头的农民?二是譬如你与很多人一样在战争年代牺牲了,也就不能享受今天的幸福生活?三是譬如你正万事如意地活着,忽然间得了大病丧失工作能力……在陈伯伯的眼里:“人只有朝前看,尽力去为别人做事(为人民服务),才会心平气和地看待眼前的生活。”在他的晚年,那些找他的人大多是为解决自己的待遇和子女工作问题的,也有找他想办法解决生活难题的。那些来自老区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跨进屋门,他就会让家人出门打黄酒、买菜,经常还要到门口小店买毛巾肥皂、饼干糕点作为来客送毛笋土豆茶叶的回礼。挂在他嘴上的有一句话:“人家(老区群众)能来,就是看得起我,不管事情能否解决,饭总归是要吃的。”

    我采访时说起当年的情形,鲁滨(陈伯伯女儿)大姐动情地说:“不管是否在工作岗位上,老爸心里想的全是群众,很少考虑个人。”

在小勇哥(陈伯伯儿子)的记忆里提到:“我们家有大门从来是不关的,有时家人关上了,爸就会沉下脸来呵斥:你们把门关住,谁还会来反映问题?他总说:共产党干部离开群众,就像鱼离开水一样”。

    他的话使我想起30多年前(上世纪80年代初),我曾陪同为解决“伍龄”问题的老爸,来到陈伯伯在柳汀街的寓所。老爸去之前简直暴跳如雷,说档案里没记全他的伍龄,给弄丢了几年。可到了陈伯伯这座靠近湖边小小的院落里,喝下几杯黄酒后,心情就平和了。那天陈伯伯兴致很高,谈笑风生。说:“老同志遇事就要让着点。现在年轻干部不理解我们当年的奋斗,你要和颜悦色地和他讲道理;讲不通就多讲几次,讲得他理解为止。”那天我俩离开陈伯伯家时,父亲的心情已平和多了,说:“什么事,经陈部长一解释就通了。不就是一、二年的伍龄,反正是按抗战时期离休,权当为革命作了贡献。”

    我父亲的伍龄问题,最后在陈伯伯帮助下得到解决。离休后老爸一直很满足,因为陈伯伯贡献比他大得多,也才地市级,他办离休后就是县团级,想想也就不亏了。陈部长告诉他:“共产党人活着是比贡献,而不是比待遇。活一天,就要为革命多做一天贡献!”

这就是陈伯伯和我老爸那代人的情怀。当年住在柳汀街的陈家,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孩子们和爸妈一起,从食堂里把饭菜买来,经常会分一些给有困难家庭的孩子,全家人与周围贫民同样吃糠菜饼,你们能理解吗?陈家的几个孩子,除大姐陈鲁滨在文化大革命前凭实力考取北京外国语学院外,余都像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甚至比普通家庭都不如),从事平凡的职业。因为陈伯伯说过:“别家子女能做的工作,我家子女为何不能做。”如小勇哥,就没读过宁波市的重点小学(开始上的民办小学,包括小勇、小滨兄妹的教室还是设在庙里,一直到四年级后才转的普通公办小学。后来才得知还是市教育局同志在偶尔了解情况后给直接办的),还是因为陈伯伯说过:“为什么普通小学别家的孩子能读,我的孩子就不能读呢?”据小勇哥回忆:“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父亲逮住我就问:‘在学校表现怎样?有没有与人吵架?有没有做好人好事?他从来不问我学习成绩怎样?考试考得咋样?只关心我的\\\\\‘表现’,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政治素质。我初中毕业,就被父亲送去支农了。他响应毛主席老人家的号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说当年我参加革命工作,还不是从嵊县乡下出来的?”

    作为陈伯伯的下一辈人,许多年来我都想写一篇纪念文章,却觉得很难用三言两语描写他;现在有一个时髦的词叫做正能量。这词用在他身上非常合适。他就是一个能够燃烧自己、点亮别人前进道路的人。他在晚年记忆力迅速衰退,那年代许多经历过的事都想不起来了,好在他已写过一本回忆录。人们看过那回忆录就想起他对革命的贡献。他的战友朱之光伯伯回忆说:“我记得最后一次去看望陈布衣同志,是2004年的秋天,他已住在永丰路新房子的楼上。那时他已经有病,脑子时清时糊涂。有些同志去看他,他已经不认识了。那天我去看望他,他老伴老刘问他:‘老陈,谁来看你了?\\\\\’他连忙说:‘朱之光、朱之光!你也来看我呀!\\\\\’老刘告诉我说这几天,他不断地讲:‘朱之光要来看我,朱之光要来看我。真巧,你真的来了。\\\\\’那天陈布衣和我都很高兴,那种亲热感真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真是相见时难别更难。分别时,陈布衣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放,我们俩都好像还有许多话想说似的。”

    两位一起战斗在四明山、情同手足的老战友,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把手握在一起了。也许他们想到了,只是没有相互说穿。两位情同手足、忠诚的老战士先后离开了我们。陈伯伯走得早一些,200711月是他的忌日;朱伯伯略迟一些,在2017年底去世,比陈伯伯多在人间驻留了10年。

   

    陈伯伯离世的消息,我老爸是在2007118日的《宁波日报》头版上看到的:“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党的好干部,宁波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陈布衣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007年11月1日22时28分在宁波市李惠利医院逝世,享年94岁。”

    这年我老爸82岁,还没查出后来对他足以致命的肺癌。那时他还雄心勃勃,想用“口述历史”(他没文化,写不来)的形式,把部队“北撤”后他跟从陈伯伯坚持敌后斗争(特别是陈伯伯奉命北上去苏北、山东寻找请示上级党组织的那段经历)“整理”出来。那天他早锻炼去爬寺山烈士塔(慈溪烈士陵园),刚回来,就听到家里电话铃响。不知是那位老同志,问老爸有没有看当天的《宁波日报》?说是宁波城里有爿天坍陷下来了。老爸看过报纸当场就哭了,后来他打电话给我,说想去参加老领导的追悼会。我查了“日程”,知宁波市人大常委会已经开过追悼会了。于是我告诉老爸说:陈伯伯生前处事低调,不同意“大张旗鼓”地办丧事。我这样说,老爸信了,说:“是呀、是呀,像我这般级别的部下,在余姚、慈溪少说也有几百人,每人都上门吊唁,陈家也就容纳不下了。”

    老爸在陈伯伯走后不到三年,也走了。走时交给我妻子40万元钱,拉着我的手嘱咐:“一定要在老家恢复抗战联络站旧址,让后代子孙永存红色记忆。”他说:是陈金昌(陈伯伯当年化名)在这个村十五岙(现南雷村)以小学教师身份为掩护,启发你的小爷爷张可人(振贵)等十几人、义不容辞地走上抗战道路。

    在我老家陆埠,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身穿长衫、戴近视眼镜、来自嵊县山里、化名陈金昌、文弱的“教书先生”,就是后来浙东地区赫赫有名的陈布衣同志。

    

    陈伯伯的一生,都像古代“夸父逐日”一样,总是拼尽全力追赶着太阳(光明)奔跑。

    118日的《宁波日报》,对他的悼文评介如下:

    陈布衣同志1914年出生于浙江省嵊县崇仁镇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38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革命工作。在抗日战争时期,陈布衣同志先后担任中共嵊西区委书记,嵊县县委组织部长。1941年12月调余姚工作,先后任中共余姚县逍林区特派员、山南联络员、姚虞县委书记、余慈县特派员、南山县委委员、组织部长。1945年3月调中共四明地委工作,任地委组织部干部科长、地委工作队队长。同年8月调任中共南山县委委员,组织部长兼宣传部长。1945年10月新四军浙东纵队北辙后,陈布衣同志留下坚持斗争,先后任中共南山县特派员,中共四明工委副书记兼浙东人民游击纵队第三支队政委,四明工委书记兼浙东人民解放军第五支队政委。宁波解放后,陈布衣任中共浙江省第二地方委员会委员,中共宁波地委委员、地委组织部副部长、部长、兼任余姚县委书记。1956年9月起任宁波地委常委、纪委书记并兼任宁波专区农科所副所长,党史小组组长、林校校长、专署视察室副主任等职。文革后,陈布衣问志1972年底恢复工作,先后任宁波地区革委会副主任、地委常委、地委统战部部长、地区行政公署副专员。1983年10月后改任宁波市人大副主任。1987年12月离休,享受正市级待遇。

    陈布衣同志热爱中国共产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他早年积极投身抗日救亡工作,抗战胜利后又参加解放战争,为宁波解放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他在长期的革命生涯中,努力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和党的创新理论,坚定共产主义信仰,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动上始终与党中央保持一致。他为党、为人民忠心耿耿、光明磊落,始终以党和人民的事业为重,尽心尽职地完成党交给的任务。他相信群众、尊重群众、关心群众、始终与群众保持密切联系。他党性强、顾全大局、团结同志、为人正直、待人诚恳、坚持原则、敢于负责。他勤政廉洁、两袖清风、作风正派、生活俭朴;严格要求自己,严格要求子女,从不居功自傲,深受群众、干部尊重。从领导岗位退下来后,他仍十分关注我市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事业,特别是十分重视和关心四明山老区的发展,为改善革命老区群众的生产、生活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体现了一位老共产党员的高风亮节。

   

    2、当钱庄学徒编《要闻摘要》,“ 一个人如果平庸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逝去。”

    老爸逝世前的那些日子,经常口齿清晰地重复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如果平庸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去。”我知道如此精辟的语言,不会是他这般没读过书的人能说出来的,我追问谁说的?老爸脸红耳赤地大声喘息着,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道:“还能有谁?陈先生呀……当年他一个人教三个年级,说是‘扫盲班\\\\\’,其实是‘抗日动员班\\\\\’。那时他向我们讲做人的道理,譬如说尊老爱幼。如果你在崎岖的田塍路上行走,遇到一个挑屎料桶的年长农民过来,不管稻田有没有水,你都得退到水田里让他。同样,在下雨天遇到没带伞的老人或孩子,你必须把你带着的伞让给他们。”

     老爸没文化,在职时也不大求“上进”,缺乏那种“继续革命”精神。拿他的话说就是“掉队很长时间,跟不上了。”但他对陈伯伯却很尊敬,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向我讲述陈伯伯和其他四明山领导人的故事。

 

    陈伯伯生前留下一本《风雨历程——四明山革命斗争岁月》的书。书中回忆说“我的启蒙教育,是父母亲叫我助人为乐。”

    他说:我出生在浙江省嵊县崇仁镇,这是嵊县西乡的一个大镇……这个镇上裘姓较多,占了90%。我就姓裘,参加革命后怕牵连家族,才改姓陈。镇上的富人家也较多,但我家属三房,三房贫苦人家多,我家又是三房中最贫苦的。“我家虽然穷,但父母亲对人却很慷慨。别人有困难,只要我家有能力就一定慷慨相助。我母亲培养我要有同情人、关心人的品格。对上门要饭的乞丐,她从不拒绝总是给冷饭或钱。有时甚至等在门口给要饭的人付钱,当然不是付什么大钱,每个人只付一个铜钱,因为我家也是很穷。这样做在当时的社会里已是很不错了,我记得,住在崇仁镇边有一个瞎眼老太太,孤苦伶仃,我母亲常派我去送米接济,有时五升有时一斗,而且嘱咐我不要讲姓名,那老太太问我爸爸、妈妈的名字,我照嘱没有讲。问我的名字,我也瞒过了,这样送了一两年,直到这老太太不见了,才不送了。这些微不足道的行为,在我幼小的心中却永远留下来了。为什么这么做,当时我讲不出所以然来,顶多模糊地认为人家有困难应该得到帮助。”

      

    在困境中长大的陈布衣,九岁上学。他的启蒙老师是裘积功先生。这是一座私塾,一个老师,三四十个学生。读的倒是白话文,除写字读文外,没有其他课程。他的父亲是不识字的,深知没文化的苦楚;他把儿子送进私塾,为的是能记上豆腐白酒账。虽然要求不高,但他却希望儿子“上进”,为此常常向老师送东西,什么鱼呀,豆腐呀等等。裘老师只有夫妇二人,就住在他家屋后。

  

陈伯伯10岁那年,升入崇仁镇承志小学念书。这是镇内一所较大的小学,有十几位老师,课程也多了。

他在目录中提到:“学生时代由于学校的打骂制度,形成了我倔强的反抗性格。另外,老师对待我们学生的态度上,有钱的同没钱的完全不一样,造成我们这些穷学生内心不平。当时虽然不懂阶级的含义,但穷人与富人不一样,这点已从学校的现实中认识到了。”

    “我16岁那年,在堂伯父裘振才处补习了一年的古文,当时用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作课本,由他任教,我堂伯父是清朝的秀才,为人老实,一直是完全小学的校长,老死在这座学校里,我的古文基础就这一点点。”陈布衣伯伯如是说。

 

    陈伯伯完小毕业后没继续升学,由六伯父推荐去长乐润丰钱庄当学徒。这在当时已很了不起,父母为之高兴了好几天。在风和日丽的一天,他由六伯父陪同坐了两顶轿子去嵊县县城。在县城,他平生第一次吃到“四菜一汤”、用盆子装的“待客饭”。这是六伯父在县城的富学生招待穷老师的一餐饭,出身农村的穷孩子算是沾光了。

    从此,少年陈伯伯在长乐拜了先生,成为钱庄的小伙计。但他不甘心这样一辈子数着铜板过日子”,平庸地当个钱庄小职员,就开始买了颜真卿、柳公权、黄庭坚的字帖来习字,还买了《幼学琼林》、《孔子家语》、《老子道德经》看。他说:“日本人侵略,东三省沦陷,使我关心起全国形势来,每天读报纸成了必修课。出于抗日义愤,自己出钱买纸编写《要闻摘要》,把重要消息抄到纸上,每天夜里去贴在路口墙上,第二天一早自己又作为观众去看。日复一日,看《摘要》的人渐渐多起来了,我心里就很高兴。”

    “大概1934年或者1935年间,有一天嵊县农工银行有三四个职员来到钱庄。”陈伯伯回忆说,“这种事原本我们学生意的理应回避,但其中一位戴眼镜的职员听说我爱学习,竟要找我谈话。他说:‘希望我们交个朋友,可以互相帮助。\\\\\’这位同志叫珂表,是位进步青年。我在他的指引下逐渐对党有所了解,后来又经珂表同志介绍,我认识了周醉飞(周飞)、根福、丹红等同志,走进了革命队伍。我们组织读书会、购买书籍、组织青年学习;我无意中成为这组织的积极分子。”

   

“七七”事变后,在中国共产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影响下,国民党不敢违抗民意,同意抗日。1937年底至次年初,新四军派了两位同志到嵊县宣传抗日和发展党员,陈伯伯由邢子陶和珂表两同志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也就从那时起,他把自己这辈子交给党了。三个月后,党组织委任陈伯伯担任水竹庵分区党委书记,很快又任嵊县开(元)、长(乐)、太(平)分区党委书记。1939年春节后,他服从组织决定正式脱产,离开钱庄以教书为掩护,担任中共嵊西区委书记。1939年下半年,组织上又选调他担任县委农民部长(后任组织部长),公开的身份是大王庙附近的花桥村教书先生。

1939630日,中共嵊县县委组织了在县史上有名的“六.三请愿”活动。陈伯伯说:“这次斗争没有完全胜利,但我认为,这对我们嵊县党是个极大的锻炼,对群众也是锻炼。经过斗争,党的威信在群众中有很大的提高。”

    陈伯伯说:“没有党,就没有我陈布衣今天。人在年轻时一定要多吃苦、多锻炼,老了你想锻炼也轮不到了。我年轻时为何如此坚定地参加革命,除日本鬼子侵占了东三省、不愿做亡国奴,还有就是我个性使然。我想:做人一辈子,得对得起自己。与其平庸地活着,倒不如轰轰烈烈地逝去。”

   

     3、从“长衫党”到“短衣帮”,“为了山里人能过上好日子,我流血流汗算得了什么?”

 

    据父亲回忆,他是在1942年春节后,在十五岙小学认识穿着长衫的“陈先生”的。当时他虽然已有16岁,由于营养不良,个子长得矮小,像个没发育的孩子,以至于五十年后登门拜访陈伯伯时,仍被他叫出绰号“老鼠”。他回忆第一次随小爷爷见到陈伯伯的情景,说:“当时刚过完春节,天气有些冷。他穿着长衫,足蹬棉布鞋,朝我们和蔼地笑着说:‘坐,请坐……\\\\\’可是房间里没有位置可坐,只有一张硬板床……”

    我问:“当时你知道他是山南县负责人吗?”

    他摇头说:“不知道……是和凯篾匠请我们去,说学校新来了一个教书先生,知道山下闹‘二五减租\\\\\’的大道理。”

    我又问:“小爷爷也不知道吗?”

    父亲想了想说:“当时领导身份是保密的,你小爷爷也未必知道。我俩去小学,应是为你两姑姑上学的事,我提去一篮年糕。后来才知道他是领导。”

    我问:“看人第一眼很重要,您对他印象如何? ”

    他说:“他说话慢吞吞的,对人很有礼貌,脸上露着微笑,怎么看都不像领导,是个山外来的教书先生。”

     我曾问父亲,那时候您与陈伯伯经常见面吗?

    他说:“离我家才两里路,应该常见面。”

    我问:“是不是因为两个姑姑读书?”

    他说:“开始是,后来不是,因为‘抗日救亡\\\\\’。当时陆和凯以篾匠做掩护,已在酝酿成立陆埠干溪自卫队的事了。”

 

    1941年的下半年,从嵊县过来的陈伯伯,先到逍林区(现慈该市境内)任特派员,由三北岑维清做联系人,工作了三个月,当时“三北”沦陷,工作环境十分恶劣。

     陈伯伯到四明山第一站就是十五岙,担任县委联络员,合法身份是小学教师。现在的人们已经很难想象十五岙当初模样,整个村庄位处四明山出口,距离陆埠约二、三公里,离余姚城五、六公里,北离姚江也不过两公里。因为战略地位重要,日本鬼子在村口修有炮楼,设有岗哨,对上下山的人们进行搜身和盘问。陈伯伯过来时组织上征求意见,一是车厩,那儿群众基础不错,相对安全一些。但他却挑了敌人眼皮底下的十五岙。说:“越是敌人的眼皮底下越安全”。

    他是在正月中、下旬由在后海做篾匠的陆和凯陪同过来。那天陆在逍路头(现逍林镇)早市买了一担沙蟹作掩护上路了,他要陈伯伯装扮成客商,在路上尽量少说话,遇到鬼子的岗哨盘查由他应付。因为陈伯伯说话是外地口音,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据陈伯伯在回忆录记载:“接我去十五岙的陆和凯,脸微酡,像喝醉酒似的。他是个乐天派,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一路上尽与我说笑话。这天下午约4点左右我俩到了十五岙。十五岙三面环山,只有朝北一面是平原,如果不是战争,这儿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当晚我住在和凯家里了。”

据陈伯伯回忆:“当天晚上我进屋刚坐下,就有一个衣着普通的跛子上来与我握手。和凯介绍这是学校的校董,名叫鸿炎。我刚握住他的手,就发现他的手是颤抖着的,而且很快地缩了回去。我心里有些吃惊,以为是自己暴露身份了。隔几天,我把疑问说给和凯听,他和几个地下党员分析了情况,认为此人胆子小,不会出什么问题,值得警惕的是那个外号叫做“长脚”的伪保长,他是三教九流都约会的人物。接下去几天,我们登门拜访,谁知他避而不见。这使我更耽心暴露了身份……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与村里地下党员商议,想方设法接近跛子鸿炎,以达到长期隐蔽的目的。”

   陈伯伯说:让跛子鸿炎放松警惕是一月后的事,在此期间我常有事没事地去他家(他是校董嘛),次数一多就熟悉了,有时他老婆还留我吃饭。我就大大方方地坐下吃。终于,他问我:“你怎么认识和凯的?”我把编好的话对他说:“我是嵊县人,为家里墙脚石的事与保长打官司,结果他输了,就串通县里抓我壮丁。我只好逃出来在余姚贩土布,然后在浒山(旧属余姚)碰到和凯,他说十五岙村缺老师,我就跟他过来了。”然后我把手一摊,装作很委屈的模样说:“您看我像游击队吗?”他摇头说不像,您是读书人嘛!但和凯是共产党,他老婆也是,全家都是。您与他少来往。“我表示东洋人是否因为我是外地人……”他连说:“不要紧,陈先生您放心,东洋人那边有我哩!”

    他这样说过,我也就“放心”了。果然,第二天早晨长脚保长就到学校里,带我到陆埠镇维持会打‘派司\\\\\’(良民证)。有了它,我的行动就方便多了,在敌人眼皮底下活动“合法”化了。

 

    陈伯伯在十五岙呆了不到半年,一学期结束就去大岚山忙筹建革命根据地的事。据余姚党史资料记载:陈伯伯到了大岚,很快就打开局面。当时中共四明地委书记是王文祥(高子清),也是宁绍特委成员之一。县委分工由老赵负责虞南,金丹负责虞东,南山(梁弄)就由陈伯伯具体负责。不久就拉起了一支抗日武装,从而为谭启龙、何克希进军四明山创建根据地打下了基础。

    以陈伯伯为主创建的南山县委,地域面积包括余姚、慈溪两县姚江以南部份,曾经是浙东抗日根据地政府首脑机关所在地,浙东区党委、浙东纵队的司、政、后机关也建立在这儿,一批后勤机关如后方医院、鲁迅学院、修械所、被服厂、印刷厂均分布在慈南撞钟山、袁马、杜徐岙、余鲍陈一带。这里除沿江有小片平原外,余均为山地,山峦重叠竹林连片,非常适合部队隐蔽和打游击。如今我回当地时,常会驾车进山去转一转,望着那彼起此伏的山峦和成片成片的毛竹林思绪万千。

    这儿早不是以前模样了,沿着山脚有一条婉转悠长的公路通向外面的世界,公路两旁是浓密的林子,这些林子大多是毛竹,也有灌木,春天时野花竞相开放,有许多城里市民来挖竹笋。路边间或出现褐瓦白墙的屋子,隐藏在林子中间。路下则是闪烁着波光粼粼的陆埠水库……

    这就是陈伯伯与他的战友们,当年浴血奋战通过艰苦卓绝的斗争,用一腔生命和热血换来的宁静与和谐。

   

    1942年11月,陈伯伯担任了中共姚虞县书记。当时的他才是不到三十岁的毛头小伙子。此前一个月,浙东主力武装渡姚江来到姚南,陈伯伯奉命赶到石门,向谭启龙、何克希两位领导人汇报了四明山区情况。这月14日,我主力部队突遭慈溪县“奋勇队”和特务大队、警察大队等二百多人袭击。这批顽固派部队不抗日、只扰民,当时敌伪在沿江的丈亭、河姆、城山渡等处建立据点,经常到郭姆、车厩、大隐等乡劫掠。他们不敢过河,但凭着灵敏的反共嗅觉,却对我进行突袭。我部被迫反击,从敌伪顽的统治下解放陆埠、袁马、杜徐、芝林等村庄。11月,我军回师三北开展反顽斗争,伪十师一个营乘机占据姚南梁弄镇,构筑工事,企图长期盘踞。直至1943年初,我军再次挺进姚南,4月23日,经过16个小时的战斗,牺牲了16名指战员,终于解放梁弄镇,区党委和司令部即进驻横坎头,从此,梁弄成为浙东抗日根据地的指挥中心。

    据陈伯伯回忆:“从1943年11月到翌年9月的反顽自卫战争期间,我们处于极其艰难的斗争环境。我们地方干部始终同群众共呼吸、同命运,咬紧牙关、共同战斗。1944年10月以后,顽军陆续撤离。在此期间,我调四明地委任过组织科长、姚南县委委员、南山县委组织部长兼宣传部长,直至日本投降,我们在比较稳定的环境下从事根据地建设,掌握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和党的建设三大法宝,做好工作。”

 

    1943年春,中共浙东区党委调陈伯伯负责姚南第三线工作,又称“秘线特派员”。什么叫“秘线”?也就是“隐蔽战线”,换句话说就是以社会上的“合法身份”,隐蔽共产党员身份去做敌军的策反工作。

    陈伯伯清楚地记得在兰山(当时叫左溪乡)一间残破的草屋中,谭启龙和罗白桦两位领导找他谈话。谭政委笑着听了他的汇报,接着脸色沉重起来,他为他分析了四明山和浙东的形势后说:“敌伪顽三方勾结,妄图在我四明山立脚不稳时大举进攻,把即将成立的新生政权扼杀。所以,我们必须作好万一的准备,建立第三线工作,把一部份党员做到彻底群众化,采取单线领导。核心是更严密党组织,不使党组织遭到破坏,既使出事,也只是轻微的损失。”他说完后,罗白桦同志提出两种隐蔽办法,一是在车厩山上当和尚。这办法陈伯伯没同意,理由是做和尚有局限性。二是在姚江渡头做撑船的老大。这种方式陈伯伯也没同意,说活动范围太小,不利于开展工作。后来他想了个方案,说倒不如我化装成做小生意的,既容易掩护,活动范围也可以大一些,国民党老爷也有做生意做掩护的。谭、罗两位首长最终同意了他的意见,他就以做生意为掩护做起了“秘线特派员”。

    这段时间内,陈伯伯对他的直线领导地委书记陈洪接触比较多。陈洪同志隐蔽在竺家园,租了几间楼房,身边有秘书、警卫员、其他一些工作人员,对外也是以商人出面。群众称他为“大陈先生”,称陈伯伯为“小陈先生”。有一阶段为了长期隐蔽,两人还真的做起笋商来,在竺家园大收龙须笋,借了人家的小屋煮羊尾笋。在买卖时陈洪同志掌秤,陈伯伯戴着近视眼镜记账。

    陈伯伯说:“陈洪同志衣着朴素,平易近人;对待群众热情诚恳,群众很喜欢接近他。有一次,陈伯伯与他去马家坪村,地方同志把他俩安排在富裕中农阿盈大炮家里。这个老头蓄着花白的胡须,个子高高的,能说会道,说话嗓门响亮。两人坐在他家的客厅里,陈伯伯感到无话可说;陈洪却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既热情又愉快。所以陈伯伯说:“战争年代搞群众关系,得向陈洪同志学习,到哪儿都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接着陈伯伯感叹道:“战争年代我们好比是鱼,而革命群众是水。鱼儿离不开水呀!”陈伯伯在“秘线”工作时,与陈洪等同志组织群众,开展“大生产”运动,有力地配合了浙东区党委和主力行动。同时,贯彻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建立基层政权组织,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抗日。发展民兵组织,建立自卫武装;发动群众参军;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扩军运动;建立了县、区、乡三级武装。在三年多武装斗争中,由他领导的南山县,报名参军人数有数百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