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与村庄
带河流回家
陈云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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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云其 李斌摄
有人问我为什么喜爱宁波？我总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是因为这座城市的河流。在地理影象中，余姚江、奉化江和甬江这三条大河，支撑起了宁波的整个水系，而近百条曲折的小河及日月二湖，把宁波变成了一个水汽淋漓的城市。
“窈窕淑女，在水之湄”，这样的诗似乎是特意为宁波写的。一个城市的丽影，在潺潺的歌吟之中凸现着，成为我们诗意生活追求中挡不住的诱惑。
旭日初照，阳光如花朵一般在河面盛开。
夏夜来临，一河的星眸总在窃窃私语。
我还喜欢河上的雾霭，它们把眼前的景物变得朦胧，那隔岸的行人似乎都在梦里面走着；而当雾霭散尽，河两岸的楼房和树木便清晰地倒映在水里——这样的景致是一定要坐在三江口看的，因为你亦成了风景的一部分。
自然造化好像特别垂顾宁波，钱塘江太宽，尽管也有大桥相连，但在人的城市心理距离上，两岸的建筑很难连缀成一个城市的印象。而秦淮河太窄，那自然的河景无处寻觅时，只能用画舫琴弦来充塞游人对河流美景的想往。这南方两条著名的河流，其地理宽度在作用城市规划建设时，或多或少给城市建设美学出了难题。而得天独厚的宁波其三条大河的生长，是那么适度地陪伴着我们城市生活的审美自然和诗意的间隔。
绍兴安昌古镇谢耀荣摄
河流在带给一座城市灵秀的同时，也带来风物，历史和未来的走向。
我们沿奉化江上溯，就可以一直走进四明山的深处，那飘落在水面的一朵挑花或一枚枫叶，会让我们敏感地觉着季节的演变和这一生难以承受的轻柔。
如果逆行姚江，那七千年河姆渡的水稻就会在眼前灿烂地展现，而双鸟舁日的图腾那么深刻地影响着一座城市生生不息的追望。“河上有云，摘一片盖上，来年的孩子喊爹叫娘”——这是我数年前写给河姆渡的一段唱词，关于我们先人生殖和繁衍的故事，我知道我姓氏中的血液必然和这条河有着密切且神秘的关联。
浪遏飞舟，鼓催风帆，沿甬江而下，那是让宁波跻身于世界海运物流前列城市的北仑港，是我们眺望着的太平洋和蔚蓝色中放飞的梦！这河海相通的城市，让我凝望流水时，胸襟便豁然开阔。
因了大小河流结构起来的城市表面水系，绿色便一直陪伴我们的脚步。我喜欢宁波满城的樟树，喜欢它们密匝枝叶遮掩的林荫道；行走在夏天，我似乎能听到水在枝叶间流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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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姚丈亭老街 谢耀荣摄
河流无处不在，犹如爱意无处不在。
是的，水在让城市充满灵性的同时，也带来心灵滋润的光泽。辞典中“上善若水”“柔情似水”在宁波总有感人且具体的解读与注释，我常想起那位捐了百万元却只留“顺其自然”化名的女性；而被爱如来自异乡身患绝症的罗南英、梁国华……当无数宁波人为他们募捐为他们操心时，爱的河流便涌动了全城。他们说：这是座充满爱心的城市！
有时候我想，宁波也该有个沐浴节，选择一个夏日，让我们集体站在温暖的水中，表达出对河流的感恩。然后，我们开始欢腾着泼水，用母亲河扬洒的甘霖祝福所有的人。
亲近水就是亲近爱，反之亦同样。
在宁波的三百万外来人口，是近三十年发展起来的，他们和我们一起为这座城市的繁荣开拓着、打拼着，并感受着河流宽容的情感。我曾经聆听过一个外来工弹着吉它的唱词：“一个月亮爬上来，照着河水照着海，伊哟哟，妹妹你划着小船快过来……”请注意他抒发思恋的月亮形象，不是半弯的月，而是圆月。他历经流离颠沛之后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家——这个家的名字就叫“宁波”。于是，他眼里的抒情对象不再是残缺的，那满月的光辉让他的心有了宁静的泊位。他说，他是沿着河流走来的，他还将沿着河流走下去。
向往河流，无疑地也是在向往一种团结的力量。所谓“滴水成河”，它告诉我们不因渺小而自弃；因为汇聚以后，便是浩瀚和澎湃。
而另一番河流的景象，使这座城市充满了时代的气息。那是十里中山路摩肩接踵的人流，是世纪大道奔驰不息的车流，是即将从高桥开出的轻轨列车的急流；而天上的飞流就在那个叫栎社的地方，连久违的台湾一下子都变得那么近。这是一个湍急着流动的世界，这是让每个人都渴望精彩的宁波。
河流向东，它们迎太阳而去，只有一个方向。
在这个坚定的方向里，我能读出它们赋予这座城市的品格：那就是兼容宽阔，生生不息，决不退缩，当然还有慈善与爱。
河流总让我对未来的宁波产生想象，如果把三江的水系和东钱湖连结起来，那是何等波光潋滟的城市图画。因为有流遍全城的水，绿色满怀，花香满袖，生活到处是盎然笑意。在这样的图画里，让我们从容地说出一个诗人的愿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啊，宁波，现在我要带河流回家。
宁波回望
宁波是什么？
宁波是河姆渡七千年的稻谷，是天童和育王越十个世纪而不息的磐鼓梵钟，是上林湖遍地的唐宋碎片，是它山堰底蕴着的耕作图画，是天一阁朗朗的读书之声，是保国寺绕梁而不栖的春翼秋翅。
黄昏夕照之下，泛金流霞之上，宁波让我静穆地站在风中。俄顷之间，把我变成天封塔盘旋的台阶，变成关帝庙重檐的砖雕，变成药王殿剔透的石柱。
宁波是什么？是江厦街的钱庄，是大河路的木行，是老三进的鞋袜，是缸鸭狗的酒酿，抑或是江北的槐花，江东的垂柳，海曙的荷叶清香……象月亮一样的湖，嵌镶着亭台楼阁，象鱼网一般的河，依丽着枕河大宅，象银丝飘荡的雨啊，让我守着六月，就像守着这一生的梦。
我在这街市上走过，稍不留神就跌落在你的温柔之波。
宁波是什么？宁波是一条船。
在妈祖女神引领之下，起碇于鼓瑟锣钹，逶迤成名闻遐迩的海上“丝绸之路”。庆安、安澜两大会馆，朦胧间让我跻身于航海家之列。然后，和樯桅比肩，和铁锚溅水，和赭帆御波而飞。
宁波是什么？宁波是两只蝶。
蹁跹于蔺草之上，舞蹈于茶花之间，生不同床死同穴，一掬月光掩痴情。这至死不渝的爱，成千古绝唱，让后来者罗密欧和朱丽叶也自愧弗如。戚而不惨，悲而不哀，一曲梁祝，两行热泪。
而在暮色之中，流连苍水之街，仄巷豁然开朗，长路连接天荒。英雄胸襟，志士胆魄，从脚底油然升起。引颈一快刀，尤如风吹帽，死亦大喜事，翘首仰天笑！
哦，亦柔亦刚，遂成这城市品格。宁波是铁砧上锻打的一柄长剑，蝴蝶飞过之后，剑花开遍所有水面。
宁波是什么？宁波是王阳明，是黄宗羲，是方孝儒，是哲学思潮汹涌之地。宁波是什么？宁波是贺知章，是沙孟海，是潘天寿，是诗画繁华瑰丽之乡。宁波是什么？宁波是虞喜，是童第周，是翁之灏，是科技精英荟翠之乡。宁波是什么，宁波是虞洽卿，是包玉刚，是邵逸夫，是商贾游子月明时系缆的埠头。而风流莫过林和靖，娶梅为妻，认鹤作子，飘飘然成一活神仙也！令所谓后来的超脱尘世之文人墨客，突然间生三分汗颜。
于长假闲暇之时，再问宁波是什么？
哦，宁波是天台余脉四明山麓，宁波是石浦渔火白溪竹筏，宁波是慈城走不完的青苔石板，宁波是钱湖看不够的迷人鳞波。
宁波望着徐霞客的背影，看他从斯地一直走进丹山赤水的风物之中。于是，宁波也逐成一个背影，让我在漂泊的道路上凝望，想象她回首时惊人的丽容美目。那雪窦山下，蒋氏故里，宁波呵，你是武岭的一片树林，月光下总能听到窃窃私语，当一切都成为烟云风景，我该如何描绘剡溪中那隐约的面影。
月白风清，蒲扇扑萤之际，宁波是什么？
宁波是长袍短套的甬剧，宁波是缠绵浅唱的越歌，宁波是茶楼酒肆的走书，宁波是典雅精致的南词。而当情溢三江六岸，客来四面八方，那欢腾闹猛之中，宁波是“安格楞登哟”的马灯调，是“咚格里登锵”的花鼓戏。
最软的心肠一旦用最硬的语音来表达，这其间的调头和韵味，只有宁波才自得其乐地品尝。就象独自品尝泥螺蟹酱臭冬瓜，咸齑茄糊霉豆腐一样，宁波用一个“咸鲜”秘诀，就点化了万千世界。
宁波啊，你也是东方霓裳的故乡。
用最巧的手，最犀利的眼神，裁剪和演绎了“红帮”故事。宁波把时尚定格在一百年的时空，宁波把流行铸造成熨斗和顶针，从而赋予温暖以美丽的形态，让我们在回眸时突然发现，一座城市曾经拥有的浪漫。濒海而立，眺望云蒸霞蔚的辽阔大洋，临水而居，低首九曲三叠的流花河溪，宁波呵，你是一种想象之中的想象。所有流经天空的一切，其实无处不在。
当我轻轻地叫一声——宁波！一种祈祷的精神便四溢而出。宁波，在你长长的目光里，那最深情的一瞥就是“和平”。
我来自你的泥土，将归于你的波涛。
【作者简介】陈云其，作家、诗人、宁波市艺术研究院原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