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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古今望春桥

历史碎片:眺望古今望春桥

 

林俊燕

 

  印象中的望春桥就像一帧陈年旧影,它记录过我的童年、少年时的心情。20世纪60年代初,内河航运还必不可少,去西乡高桥、白鹤、深溪等地,大多坐航船前往。记得年年清明,祖母总会带我去山下庄祭扫祖父、曾祖父的墓,而所乘航船必经望春桥。每每船渐近桥,幼小的我总会被一棵枝杆粗壮、生在桥侧石缝中的古树而紧紧吸引。石缝中没有多少泥土,为何有棵硕大的树?也许祖母是看到了我睁得大大的眼晴,其后便告诉我这样一个传说:望春桥像一只俯卧的雄狮,这树就是狮子的尾巴,谁要是触动了它,狮子就要发怒,给当地带来灾殃。有一年,有位乡绅斫了这棵树,结果当地突遭大火。由于人们敬畏神灵,谁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所以“狮子尾巴”才被一代代保护下来,成为城西一大奇观……从此,望春桥的美丽与神奇深深地烙进我的记忆。

古树已历世代风雨,那么其桥又建于何年?因桥额无记载,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多年。去年因为修《海曙志》的机缘,才使我得以凭借古籍的羽翼穿越尘封的时空,走进早已远离我们的历史现场,心驰神往地漫游一番。

唐大历八年(773)之前,鄞西已有个烟水淼淼、碧波万顷的大湖,因其状如黄莺之颈,故名莺脰湖。是年,为让水利广泛地泽被乡民,一位名叫储仙舟的县令在率众对湖进行大规模疏浚之后,将该湖更名为广德湖。唐贞元元年(785),“刺史任侗又治而大之”(《四明谈助》第2版P1112)。从此西乡沃野广被其德,百姓在稻花香里喜说丰年。

北宋建隆年间(960——963)郡守钱亿上任之初,即利用农闲,集乡夫万人并由各乡官员率领,再次向广德湖大兴“开凿之役”,拓展波澜和湖堤,使该湖的面积一大再大,竟达“周回(围)凡万有二千八百七十一丈”。我仿佛看见鸥鸟在夕阳中飞翔,渔舟在落霞中唱晚,远古的生命在无边的波光霞影中涌动……

四十五年之后,即北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在人称“夹塘”的湖堤之北,一座高大宏伟、气势非凡的石拱桥在匠人们的欢呼声中合龙,从此成为湖河之隔的标志,而这座造型犹如凌波之虹的大桥,正是从此名震鄞西的望春桥。

北宋政和七年(1117),因湖周遭多有淤塞,“民之请为田、危于废者屡矣”,明州知州楼异奏请宋徽宗欲废广德湖并将之“开垦为田”,用以供给驻扎在甬东的水军之军粮。经宋徽宗批允后,楼异即奉旨填湖。在青紫色的早霞里,在水禽的哀鸣声中,与广德湖相依相偎了一百余载的望春桥,亲眼目睹了一个天苍苍、水泱泱的大湖渐渐湮没,从此西乡“十年九荒”。

我从清人徐兆昺《四明读助》中走出,为鄞西大地失去了另一个“东钱湖”而深深叹惋,但亦由此弄清了望春桥的始建年份和它的背景。

望春桥位于海曙区西郊西塘河与中塘河的合流处。作为宁波商贸和文化交流的一个重要集散地,西塘河曾浩浩荡荡往来过扬帆鼓篷的官船,因为它不仅是四明山水注城的重要通道,更是古代宁波通往京杭大运河的必经水路。我已无法猜想那种“西风作意送行舟,帆饱清淮碧玉流”的壮阔气象,但我少年时见过的西塘河依然是一路荡漾着江南灵秀的气息,沿河随处可见“草绿苹香凫鸭多”的景色。在这条两岸水乡风光旖旎的古河道上,依然完好地横跨着五座桥洞苍苔茵茵的石拱桥,它们的次第是西成桥、望春桥、新桥、上升永济桥(又名半路庵桥)、高桥;望春桥是距西成桥约一公里的第二座古桥。

为便于通航灌溉,这五座石拱桥都建得高大雄伟,桥洞跨度和高度均在10米以上,上桥步阶一般不少于30级,桥下还镶砌着有宽阔的桥带供拉纤者行走,但其他四桥的建造历史没有一座比望春桥更早;西成桥建于清乾隆年间,新桥建于明洪武丙寅年,半路庵桥“叠石固堤,结洞为桥”于乾隆丙辰年,高桥虽资格老一些,始建于北宋重和初年(1118),但比起望春桥的祥符元年(1008)来,还是晚了百来年。也就是说,当望春桥崛起于广德湖畔时,在绿水迢迢、青山隐隐的西乡还压根儿找不到这四座桥的影子。这就是望春桥弥足珍贵和后人引以为豪的地方。

1967年,西成桥一夜间被拆除石栏、望柱和高高的拱券,村人利用它的桥脚改建了水泥平桥,并取名“革命桥”。望春桥也差一点被毁,红卫兵要砸被称为“四旧”的桥额和望柱,但遭到当地村民坚决抵制,一位年过七旬的长者老泪纵横地跪在桥上求告,并表示要以命换桥,才总算保住了此桥柱头雕刻荷花的精美望柱,尤其是记载着重修年份的珍贵桥额。

时光在流逝,社会在发展。随着内河航运的黄金时代渐渐远去,西塘河上的这些古桥在悠闲日见寂寞。望春桥在承载了千载沉甸甸岁月之后,自己也老了——桥身风化严重,望柱歪斜,石板桥栏已有多块掉下。危在旦夕的西乡名桥牵动着无数颗望春桥人的心,甚至惊动了中央人民政府驻香港联络处的官员。浓浓的乡情孕育着爱乡义举,一位“生于斯、长于斯而业成于异乡”的港胞为抢修古桥,效仿先贤,慷慨捐资。这位老先生的名字就叫钟宝昌。重葺工程开工于2005年3月9日,竣工于同年6月28日。至此,望春桥有史记载的大修已有三次,另外两次分别在清乾隆庚辰年初和光绪丁酉年。其中,前两次也是“望春董事捐资告竣”。

2005年的一个早秋,落霞在天边调色铺彩,我又来到了望春桥。古凉亭已修葺一新,千年古桥静静地卧在夕阳中,显得更像一位饱经世事、面容深刻的老人。桥上的那棵古树不仅被保留了下来,而且更显得葱郁。我不禁为望春桥庆幸,因为它不仅没有遭遇西成桥一样的厄运,而且能继续见证今日西乡历史性的巨变。文明没有裂成碎片,我们应该感谢祖祖辈辈的望春桥人,还有远在异乡的那一片故乡的云!

江南是水的故乡,亦是石拱桥的故乡。千载望春桥只是沧海江南的一个小小的缩影,一个人类已开始珍视自己文化遗产的缩影。